文章轉自Aletheia Pan
今早讀愛智者林投姐的故事分析,真的好有感觸!鬼故事很恐怖,但更恐怖的是,這些故事卻是我生活中的日常。
在我的工作場域當中,存在著許多主流社會以外的邊緣人。這則林投姐的故事,就令我想起許許多多在我長長的服務生涯中所見的無力母親。他們的孩子在學校的問題行爲既多、且激烈,當我發現針對孩子本身所進行的調整與行為介入施力困難,而過去所學的一切方法幾乎是毫無用武之地,正好那也同時是我個人有意識地進行個體化歷程的起點,我開始學習著觀察,推動這一切連鎖反應背後的心理動力究竟為何?而我身處的角色,能夠如何打破這個連鎖反應?
很多時候父母總是會認為孩子的問題行為就是屬於孩子本身,我們要解決問題就要解決孩子本身的問題,但如果問起在教育現場的工作者,絕大多數都會知道,孩子問題來源絕非始於孩子身上,反而孩子經常是一面鏡子,清清楚楚地呈現、映照出孩子身後家庭的模樣。當家庭的模樣開始改變,孩子的模樣也會隨之改變。
這學期我有個孩子,國中就有拒學的紀錄,國中的個別化教育計畫就載明了經常就是有一天沒一天地上學,混到國中畢業。九月開學,孩子完全沒有出現,家長也完全聯繫不到。一直到十月中才聯繫學校說要註冊。註冊前一週,媽媽帶著孩子來學校先找我面談、認識環境,我才第一次仔仔細細有機會端詳這對母子。
母子二人看起來都十分羸弱,媽媽說自己身上還有車禍舊傷,孩子期初沒有立刻註冊也是因為發生車禍,現在還不是很強壯。我問說怎麼不接電話呢?卻顧左右而言他地不回話。後來班上另一個孩子的母親打電話給我,告訴我,這個孩子的媽媽總是躲著老師,很難找。問孩子現在終於要來上學了,有沒有想問老師的事情?
孩子看起來蒼白瘦弱,眼神卻是還算機靈閃亮的。我們坐在烘焙教室旁的教師休息室談話,他閃著一雙眼睛不停掃描未來的同學們,看起來有點不安。我問他:「你有擔心的事嗎?」孩子問:「會有人欺負我嗎?」我說:「你國中有被欺負過嗎?」他說有。我說:「如果有欺負人的行為是違反校規的,老師也會教你如何保護自己。如果你知道怎麼保護自己,你就不會被欺負。欺負只存在不知道如何保護自己的人身上。」他點點頭,安心一點。但一旁的媽媽卻開始擔心起來,一直說自己的孩子很弱很怕被欺負,要老師一定要好好保護孩子。接著我們一邊參觀一邊互相了解學校與家庭雙方的現狀與期待,才慢慢拼湊出這個家庭的形貌。
孩子的爸爸在他小六的時候就離開了,他還有三個兄姊,現在都已各自在工作了。媽媽年紀看起來並不大,我猜測很年輕就結婚,然後一口氣生了許多孩子。孩子說:「我媽媽身體很不好,哥哥姊姊都會照顧她,可是哥哥姊姊都長大了,他們以後就不會在,所以我要保護媽媽、照顧媽媽。」
在這裡我看見的是一個年輕就失去丈夫守寡,失去生活動力的母親,孩子們也許很乖巧,加上一直有社福單位的支持和服務,前面三個孩子都長大獨立了。最小的這個和母親的連結最深,當後來開始來上學之後,卻又漸漸開始遲到、請假、缺席、不聯繫......,並且告訴我他不想來上學。我問:「那你又為什麼要來呢?」他說:「因為媽媽要我來。」「媽媽要你來怎麼不能每天把你叫起床呢?」「因為媽媽也起不來。」
孩子在學校是乖巧但膽怯的,容易受到驚嚇,卻總是表現得一副鎮定的樣子,冷冷地觀察其他人來瘋的同學們,看得出來脆弱,但是有種被迫的早熟。
在這裡我們已經開始可以看得到這個故事是否與林投姐的故事有著些微的重疊呢?年輕就進入婚育生活的女人,陽性面一直潛藏在自己的身後,也許丈夫離去之後,原本是一個能夠發展自己陽性力量的契機,但社福單位很快接手,補足了那個空缺,卻少了一點推力去推動她這個重要的發展。
於是形成了什麼局面呢?這位母親的力量不但無法轉化為一股拼搏、求生的陽性動能,甚至往母親的陰暗面發展,她無法再給出母性的滋養、支持、關懷、生活照顧,而是成為一個黑洞,不僅無意識地將孩子轉為自己的替代性伴侶,並且把孩子的心靈與自己乾涸不再發展的心靈綁在一起,使得孩子逐漸失去鮮活的生命力。她無法展現正向母親的原則:給予、滋養,成為了負向的母親:吞噬、終結。
看見這件事之後,我思考,在這個故事當中,若我們不要故事走向死亡的結局,那麼應該補上的角色,是什麼呢?
我閉上眼睛就看見一個大黑洞的意象。這黑洞將一切可以吸入的全都納為己有,卻無法吐出些什麼。我站在黑洞邊緣,避免讓自己成為那個被吸入的一份子,我看見這孩子在黑洞邊緣掙扎著不讓自己掉下去,卻根本沒有力氣爬出來。
於是我採取了「那我就讓你掉下去吧」的立場。我補上一個陽性的角色,迫使這兩人「必須採取行動」,製造一個「我們必須做點什麼」的局面,打破那個一直以來等待他人給予、配合、救援的黑洞模式。
順著一次孩子隨口說他想休學想去工作的話。我說好,反正你想工作,不必在學校浪費時間(我是真心的,可不是做戲。因為我本不覺得人人都該上學,既然不想上學,想工作,那你就去。大不了後悔了,明年再註冊)。明天我就開始幫你申辦休學手續,也會通知媽媽來學校簽名辦理。因為你沒有辦法每天穩定出席,負起你該負的責任,學校也沒有義務給予你學分和學位。
這孩子國中三年可以說是混畢業的,實際上學天數沒有幾天。因此不到我說這句乾脆休學,他依然是不痛不癢的。當我毫無懷疑地建議他休學,明天就不用來了,他反而開始猶豫,說媽媽不會准。我說那我打電話給媽媽請他准吧。(媽媽當然不會准,因為沒有上學就沒有補助了。)
當我很嚴肅地告訴媽媽,以他不穩定的學習狀態,這學期不會拿到學分,繼續讀也沒有任何意義,因為反正畢業證書也拿不到。媽媽很遲鈍但是也很驚訝地說:「怎麼會這樣?國中都可以讀畢業啊!」我說:「沒有努力就沒有讀畢業這種事。休學吧!去工作也很好。」媽媽越來越緊張了,說:「他高中沒讀畢業哪有什麼工作可以做?」我說:「他又沒有來上學高中怎麼會讀畢業?」媽媽才說:「好啦我會叫他去上學啦!不要休學啦!」
我說:「這要看你們努力的程度。從現在開始到學期末如果能夠穩定每天出席,我就願意讓他繼續讀,如果到下學期又開始無法出席,那也就不會有第二次機會了。」
我看見了在這個故事裡,我遞補的角色,叫做「缺席的父親」,而我剛好是一個父親能量很旺盛的人。
那天開始我看這孩子每天雖然看起來勉強,卻開始能夠「拖著自己」每天出席。即使整個人蒼白病厭,但我開始一點一滴指派給他各種發展陽性力量的任務,像是課程時當小組的組長、堅持完成困難又需要耐性的任務、堅決地和其他人溝通等等,感覺這個孩子終於像其他人一樣開始慢慢適應了學校的生活。
我問他,你改變好多,是什麼讓你改變?
答:
1. 因為我養了一隻貓叫我起床,就在我決定不要休學那天。
2. 因為你我才來的不然我討厭學校
3. ......... 看一眼旁邊的女同學。
綜合三個答案,就結論一下,我們該如何幫助孩子逃脫服向母親的吞噬?
1. 補足孩子生命中缺乏的陽性動能:推動、規範、給予社會現實的自然後果、訓練、強化生活的基本技能。支持孩子但非給予壓迫。
2.幫忙把阿尼瑪投射轉移到母親以外的對象......(誤)
這件事最後算是以容易的方式解決。實際上採取行動的時間少,但觀察整個局面,思考與盤算所投入的時間多。我認為如果我沒有讀那麼多神話、不了解人類整體心靈的共同運作模式,我肯定會停留在表面打轉,甚至為了學校總是千方百計要把學生留住不鼓勵休學的態度苦惱不已,或是為了我居然要讓學生休學這種想法而感覺自責或不負責任。
這學期還有很多其他的故事。當我翻閱著愛智者精彩的文字,以及十分務實在教育現場的應用,我理解到我們是同路中人。榮格心理學並不虛無飄渺,理解這些故事背後的原型與運作原理,他們能夠非常踏實地運用在生活當中,也能使我們更認清自己與他人現下的生命處境,我們該如何踏出下一步。
並且更加謙卑而且深刻地認識到:生命之道無他,只有謙卑地呈上我們空空的雙手,接受生命給我們的一切,無論是痛苦或者甜美,每一刻當我們首先自認無知且心甘情願地領受「why me?」,隨之而來的轉化與圓熟,會是此生最大的祝福與恩典。
由於這份學習榮格心理學應用在工作實務上的效益,當我知道愛智者不在台中辦理簽書會時真是非常失望,因為有很多想要討教交流來著!便留言邀請,也很感激愛智者與社長兩位真的義氣相挺一口答應。之前太過忙碌都沒有好好發心得文和宣傳文,今天終於結業式了!也讓我用這篇文章,來記錄一些小小的故事,並且誠摯推薦台灣第一本真正結合榮格心理學與教育、終生學習,實務性與應用性極高的榮格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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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9年的德州夏天,白天氣溫高得嚇人,一般人即使安安靜靜躺下來睡午覺,依然汗流浹背。
11歲的卡莉喜歡在這時候一個人偷偷跑去游泳。她對報社刊登太陽下的氣溫不滿意,寫信去反應,報社從善如流,改報陰影下的氣溫,果然讓人覺得涼爽了一點。
大哥送她一本筆記,她用來觀察紀錄每天看到的生物,也聰明的想出號令蚯蚓的方法,銷售給哥哥當魚餌。
她對對達爾文的進化論感興趣,偷偷設法去圖書館借書,卻被禁止,讓她很沮喪。
後來她發現庭院裡的綠色蝗蟲體型比較小,動作迅速;黃色蝗蟲雖然動作慢,個頭卻大,她跑去問爺爺,以為自己發現了新品種,但爺爺要她自己找答案。
她從觀察中體認到黃色蝗蟲因為有體色保護,所以即使動作遲緩,仍然可以活到比較老。她把這個發現告訴爺爺,老人家大為驚訝,將她視為志同道合的朋友。
爺爺引領她進入科學世界,教她如何做觀察筆記,如何使用顯微鏡,同時怎樣養成實事求是的研究精神,並告訴她許多科學家的事蹟。
卡莉的志向是進入大學就讀,當一名博物學家,但媽媽觀念非常傳統,期待她當個淑女,逼她學習縫紉、編織、烹飪和彈琴。她無力反抗,在媽媽的期待和自己的興趣中掙扎。
這個故事非常不一樣
或許因為得了「紐伯瑞文學獎」
也或許因為故事主題從科學出發但卻是讓人停不下來的文學小說
而且這個故事的主角更是個女孩
所以讓這個系列更有渲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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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一樣的愛情~
結婚五年 我又發現了一次愛情
嫁給這個男人五年了,我不知道我是否還愛他,記得剛新婚的時候,早晨時必定會在他懷抱中醒來,我總是紅著臉不敢說一聲早,怕嘴裡的口氣弄皺了他的眉,漱口杯與牙刷堅持要和他用同款不同色,擺在一起看才有夫妻的感覺。
我會幫他打點上班的衣物,什麼襯衫配什麼領帶,經過我的審美才准他穿上身。
起了床到餐桌上,為了他的健康,我每天變換不同花樣的早餐,晴朗的天可能是培根蛋加上烤土司,有些下雨的話,或許來點小米粥搭醬瓜鹹蛋,要是陰天,不如就吃些外頭的燒餅油條和豆漿,招式用到我變不出新把戲,可是我樂此不疲。
除了當一個賢慧的妻子,我亦毫不掩飾對他的熱情,「我愛你」是每天恭送他出門上班一定說的話,然後附加一個親密的吻,即使他大多時候只是淺淺一笑,也足夠我高興個老半天。
但是,五年過去了。我相信還不到癢的時候,可是到底是什麼改變了我和他的互動呢?
早晨起床,他的位置往往已空蕩,只能由皺褶的床單證實他確實存在過,即使他偶爾睡過了頭或者小賴一下床,也絕對是急急忙忙由床上跳起來,匆忙的梳洗著衣。
我已經快忘了被他擁抱迎接朝陽的感覺,盥洗室裡的漱口杯,在幾年前被打破後,再也找不到一模一樣的,而另一個也因為掉到馬桶裡,所以也換了新的。
五年內,牙刷已換了不知幾支,甚至有時我們睡迷糊了,還會用上同一支,什麼口氣的問題都不需要掩飾了,是否一樣顏色,一樣款式,他說這些根本不重要。
因此,洗手台上Hello Kitty和小叮噹圖樣,漱口杯左右對峙,小叮噹的杯裡插著一支綠色牙刷,是我的,Hello Kitty則是空的,因為他前一陣子已改用電動牙刷,擺在架子上。
分屬兩個不同故事的漱口杯,以及位於兩個不同位置的牙刷,彷彿在嘲諷我們的夫妻關係,漸行漸遠。
因為他出門的時間早,打點他的衣著已經不再是我的事,他自己會搞定。
早餐呢?很久沒有一起吃了,我同樣不必費盡心思去想菜單、查食譜,反正沒人賞光,更不用說「我愛你」這句話,還有熱情的早安吻,他無福消受,而且現在說起來也有些矯情了。
仔細想想,五年來,他沒有說過一次「我愛你」,一次也沒有。
我和他相聚的時間,嚴格上來說是從晚上七點開始,也就是他下班回來之後,如果他加班的話,那時間可能要延到十點、十一點。
剛結婚的時候,我為了他去學烹飪,「要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他的胃」,我深信這個鐵律。所以,一些餐館名菜常出現在我們餐桌上,宮保雞丁、五更腸旺、蔥油雞、東坡肉……等。見他吃得高興,我也開懷,雖然不全是我愛吃的,但是他愛吃就好。
飯後,我們會依偎在沙發上看電視,我陪他看新聞,聽他評論國政、批判社情,他陪我看八點檔,聽我調侃劇情、大哭大笑。所以我知道行政院長、立法院長是什麼人,他也知道當紅的李世民是誰演的。
我沒有料到的是,五年的時間可以改變這一切,烹飪班我可以說是半途而廢,不知道從哪天起,
他開始乾涉我做菜的方法,宮保雞丁他不喜歡太多辣椒,五更腸旺他開始抵制,蔥油雞叫我別淋油,連鹵東坡肉要放多少醬油,他都有話說。
我做的菜漸漸變得簡單,烹飪班也不想去了,有時候一盤炒青菜、貢丸湯和皮蛋豆腐就打發掉他,他反而沒什麼意見。
我想,我抓不住他的胃。
隨著他加班次數的增加,我們甚少在一起看電視了,除了現任總統是陳水扁,我對於國家大事可說一無所知,而他,問都不用問台灣霹靂火的男主角是誰他絕對不可能知道。
夫妻之間開始言不及義,他對我說的話,大多都是「不用等我」、「早點睡」,我跟他說的話,也幾乎是「你回來了」、「菜在電鍋熱著」。
我們沒有相同的話題,沒有相同的興趣,除了「夫妻」名義上的聯繫,我們的交流空泛的可憐,比普通朋友還不如。多可笑的夫妻關係,不是嗎?
婚前,我們曾描繪著未來的願景,他說要生兩個孩子,先男後女,哥哥可以保護妹妹,我卻認為應該先享受一段兩人生活,生孩子的時情倒不急於一時,只是我不想壞了他的興致,並沒有說出口。
婚後一陣子,他很積極的和我「創造宇宙繼起之生命」,他想要孩子,從他不戴保險套的行為可以看得出來,可是我還不想要,又怕他不高興,於是我背著他吃避孕藥。
記得那時,他還興沖衝的帶我到醫院探視一名女性朋友,她剛生完一個四千兩百公克的巨嬰,神色萎糜的躺在病床上。
我忘不了他隔著一塊玻璃看新生娃娃時,眼中綻放的神采,可是我更忘不了,那位女性朋友用著虛弱的語氣告訴我,她整整痛了一天一夜,才求醫生由自然產改為剖腹產,我更不敢生小孩了。
五年後的今天,他似乎已經放棄生小孩這回事,畢竟只有他一頭熱是沒用的。
可是,待在他上班之後空洞的房子裡,我突然覺得生個孩子也不錯,至少屋子裡會熱鬧點,我的寂寞,也會少一點。
他早就在數年前就開始用保險套了,我不清楚是什麼讓他改變心意,不過這也鬆了我一口氣,我對避孕藥似乎過敏,不論換什麼牌子最後都落得一個水腫的下場。
我猜他六百多度的近視加閃光,應該看不出我水腫前和水腫後有什不一樣,重點是他的保險套解決了我一個大麻煩,同時又帶來另一個新煩惱。
我現在想要一個孩子了,他卻似乎不想,我不知怎麼跟他開口,更別提他頻繁的加班,晚上常累得倒頭就睡,如果我再開這個口,似乎變相增加他的壓力。
兩個人之間,已經夠低潮了,不需要再增加一個會引起衝突的話題。
在我們戀愛的時候,他很喜歡帶我到淡水,坐在河堤旁看落日,沿著碼頭走一遭,可以吃到不同口味的各式小吃,淡水的海產頗富盛名,他似乎是識途老馬,總知道哪家是最道地的。
有時候,他帶著我坐渡輪到對岸的八里,那裡熱鬧的只有一條路,賣的全是孔雀蛤,兩個人可以吃掉一大盤,還覺得意猶未盡。
他也會和我騎雙人腳踏車沿著淡水老街騎到淡海,再由淡海騎回來,沿路的風景不算十分迷人,但有種質樸的味道,兼之海風鹹鹹的打在臉上,我很享受這種氣氛。
當然,坐在腳踏車後座的我三天打漁兩天曬網,心情好的時候才踩兩下,他明知我偷懶,還是賣力的踩,我很懷念,真的即使過了五年,那段回憶仍然歷歷在目。
婚後到淡水的次數,除了新婚那一陣子,幾乎屈指可數,近兩、三年更是一次都沒去過。
每到假日,他不到中午不會起床,我見他這麼疲倦,當然也不會煩他帶我到處走走。
假日照理說,我和他應該可以有些交集可是他累,我只能自己找事做,和在上班工作的朋友出門逛逛街,聊聊是非,也順便埋怨一下他。
至於在家睡覺的他,午、晚飯,自己解決吧!
他不知道,在前幾個月,我耐不住無聊,自個兒坐捷運到了淡水。
果然,太久沒有去了,那裡已經變成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地方,河堤旁的小吃攤不見了,全部集中在捷運站附近,過去我和他看夕陽的地方整修成一條長堤,僅供散步,路面變得乾淨整潔固然是好,但是收藏著我和他美好記憶的地方,消失了。沒有他的帶路,我找不到道地的海產店,找不到好吃的小吃,自己一個人也騎不了雙人單車,但我驚訝的發現,淡水多了一個漁人碼頭,可以坐公車過去。
漁人碼頭,他的腳步沒有踏上過,我先了他一步,這是沒有他,只有我的經驗。
到了漁人碼頭邊,風景美復美矣,卻有種人工雕砌的做作,我以為花了幾百元搭乘藍色公路可以到對岸八里,就像渡輪一般,但那失了古風的遊艇卻繞了一大圈後又開回原點。
除了顛簸的船身搖得我頭暈目眩,我記不起來什麼美麗的風景,連孔雀蛤也沒撈到一粒,淡水變了,我和他的回憶,也變了。
某個早上,我特地比他早起,煮了頓睽違已久的豐盛早餐給他。
然後,沒有第三者,沒有爭吵,我遞出了離婚協議書。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那麼震驚的表情,如果那天是愚人節,我想我成功了。
可是,我不會開那般惡劣的玩笑,他知道我是認真的,他沒有像一般男人一樣,暴跳如雷,開始數落女方的罪狀,也沒有哭哭啼啼,跪下哀求我留下,他只是極力冷靜自己的心緒,默不吭聲的接下協議書,開門,上班,一如往常。
他或許也察覺我們的夫妻關係到了一個瓶頸,也打算仔細考慮離婚的可行性,他近幾年的疏離,我沒有流下一滴眼淚,可是他這天的冷漠,幾乎傾盡我五年的淚水。
我有些後悔,這後悔逐漸蔓延,以心臟為一個起點,通傳至我的頭頂及腳趾。
但後悔又如何呢?
不快刀斬亂麻,也只是拖著一個平淡如水的日子,兩個人幹耗。
我不知道自己對他的愛剩多少,更不清楚他對我的愛剩多少。
嫁給他之前,我就知道他沉默寡言,嫁給他之後,自以為能改變他的我,並沒有改變他多少。
我的愛,還不足以改變他,他的愛,亦不足以為我改變,這大概是關鍵所在。
柴米油鹽醬醋茶會摧毀愛情的甜蜜,我嚐到了,但這卻是用五年換來的教訓。
趁現在,沒有孩子,沒有牽絆,我也不貪圖他什麼,該是離婚最好的時機吧!
抖著手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下名的我,交給他之後他出去幾個小時了,我仍然在發抖,這是一種未知的惶恐,我等他給我一個結果。
他冷淡了我五年後,又凌遲了我七天。
從離婚協議書交到他手上之後,整整一個星期,他不與我說一句話,也睡了七天的沙發,每天仍然照常上下班,除了更加冷淡,我感覺不到他的喜怒哀樂。
那張協議書,就算扔到垃圾筒裡,還會有觸動垃圾袋的聲音,可是他,一點聲音也沒有,我懷疑他根本不當一回事,一段時間不理會我,只是在看我會不會自己忘了離婚這回事。
我受不了了,他到底要怎麼做呢?
連離婚,也要離得這麼漠然嗎?
然而,七天之後的他,結結實實嚇了我一跳,一早,我聽到他在客廳起床的聲音,隔著門板聽不真切,我卻一直等不到他出去上班的關門聲。
一陣乒乒乓乓的金屬撞擊,取代了他一向安安靜靜的作息,我終於按捺不住起身察看,卻在開門後,聞到了一陣食物的香氣。
「起床了嗎?吃點蛋捲。」他笑著,如新婚時我吻他之後那般淺笑。
我心裡狠狠跳了一下,原以為古井不波的情緒,因他久違的體貼,而起了絲絲漣漪。
他還是那麼輕易的,可以撩動我的心,我不清楚他怎麼可以混到九點、十點還不去上班,他接收到我的疑惑,也只是淡然一笑,身上簡單的服裝一點兒上班的氣息都沒有。可能他,也有工作疲乏吧!
也可能他要宣判了,關於那張離婚協議書,看他神色自若的樣子,我默默吃著早餐,幻想著等一下他會說的話。
他會不會乾脆的就離婚了呢?還是在我面前撕了協議書呢?
不可否認的,我的心,傾向後者。
「我升上經理了。」
他的第一句話,出乎我意料,下一句話,卻馬上進入重點,轟得我措手不及,
「工作上的事告一段落,現在要好好處理家裡的事。」
工作是排在家庭之前嗎?我苦笑。
「工作安頓好,我才能給妳安定的家。」
他像在解釋我的疑惑。
「所以,告訴我為什麼要離婚呢?」
他終於問了,臉色變得嚴肅。
他從來沒有用過這種質疑的口氣與我說話,望著他難得的厲色,我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妳覺得我冷淡妳了嗎?」
轉眼,他的態度忽而又變得自嘲,弄得我丈二金剛,「我就知道妳一個人在家老是胡思亂想。」
我和他長談了一整天,數個小時的談話,有五分之四的時間我是在哭的,因為我覺得自己犯了一個滔天大錯,可是有些事,沒有那張離婚協議書,我永遠不會知道。
他說,五年來,他確實每天都是抱著我醒來,只是後來他工作忙,起床時間變早,而我仍沉睡著,不知道罷了,有時他還會親親我的臉,看著我貪懶的睡顏,他不忍心叫醒我。
而擺在盥洗室的漱口杯,他根本搞不清楚小叮噹是他的或Hello Kitty才是他的,他以為粉紅色是女孩子的頻色,所以他一直用著小叮噹的嗽口杯。
原來,我們一直在無形間,做著親密的唇齒交流,可憐了Hello Kitty,擺在那兒沒人用,成了個裝飾品。
早餐,他吃的都是7-11,他承認很想念我做的早餐,可是他不好意思要我每天做給他,他知道我會擠盡腦汁變花樣,他捨不得看我太累。
「我娶妳,是希望妳享福,不是要妳來當女傭的。」
從他這句話開始,我便止不住眼淚。
提到他的衣著,他更是笑我的傻,他看得出來我會為他添新衣服,按顏色花樣在櫃裡整整齊齊的分類擺放,而新婚時期我常幫他搭配,久了他也知道我的喜好,什麼領帶配什麼衣服,他是為我而穿。
至於熱情的早安吻,每天他早在我熟睡間給我了,我卻兀自鑽牛角尖,認為他不需要我的吻。
「你為什麼從不說你愛我呢?」我噙著淚水問他。
「我以為妳知道,否則我們為什麼結婚呢?」
他理所當然回答。
是啊!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不然我不會嫁給他的,可是既然知道,我又何必強求他說出來呢?
女人都是需要一些愛語滋潤的,我想這就是理由,看著我控訴的眼光,我想他也知道理由了。
「妳做的大菜,很好吃可是那些菜費工夫,也不全是妳喜歡的,所以我寧可妳做些簡單的菜,最好是妳也喜歡吃。」
他一句一句的解釋,又讓我掉了一缸淚水,「妳不喜歡吃辣,因此我要妳少放辣椒,妳不吃內臟,那我也不吃,妳怕胖,所以料理時我希望油加少一點,醬油鹽份高,吃多腎臟負擔大,為了妳我健康著想,調味即可,不必加太多。」
只要是我煮的,他都喜歡,想想每次準備食物給他,他沒有一次不是吃光的,到底為什麼我會覺得抓不住他的胃呢?
所以,我也抓住了他的心嗎?
另一件令我驚訝的事,他真的知道台灣霹靂火的男主角是誰,即使猜得不完全正確。
「是劉文聰嗎?還是那個李正賢呢?晚上在公司加班,同事都會開電視來看,所以我多少也知道一點。」他撫去我臉上淚痕,笑問:「妳也在看嗎?」
「嗯。」我又想哭了,我真是小覷了那個節目的收視率。
「當上經理之後會比較少加班,那我們就一起看。」
他說得輕鬆,我卻鼻頭一陣酸楚。
我在意的,其實不是看什麼節目,管他行政院長、立法院長是誰,沒有他在身邊,看什麼都索然無味。
我發現,只要願意,兩個人甚麼事都可以談,連我跟他解釋台灣霹靂火的劇情,一路聊到整容話題,他也聽得津津有味。
是我,是我封閉了自己,以為他不願意聽我說話、不願意對我說話。
他心疼我一個人在家裡,聊公司裡的事怕悶壞我,又見我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樣子,他每天只能摸摸一鼻子的灰。
無論他跟我說什麼,我都是愛聽的,可是我現在才讓他知道,夫妻兩浪費了幾年的時間在這種誤解之間打轉,他活該,我也活該。
「我很少看新聞,都不知道國家最近發生了什麼事。」
我這句話出口得有些抱怨。
「好,我以後每天當妳的新聞台。」他溫柔的笑了。
聊到生孩子的事,他先是一陣默然。
「我想生一個孩子。」這時候,我有勇氣說出口了。
「我以為妳不想,剛結婚那一陣子,妳不是一直吃避孕藥嗎?」難得聽到他有些怪罪的語氣。
進一步了解之後,我才發現,他一直知道我在吃藥,或許是我哪次把藥隨便擱在化妝台上,被他看到了,他徹底了解我不想要孩子。
而他也知道,我吃完藥隔天會有水腫的現象,身子骨纖細的我,一雙腳腫得跟象腿一樣,也只有我這種人的鴕鳥心態,才會認為他不會發現。
後來我養成習慣將藥好好放在抽屜中,他以為我不再吃,怕身子水腫難受,所以他戴起保險套,說來說去,還是為了我。
「妳又水腫了嗎?一直哭個不停,是想把身體裡的水逼出來嗎?」
他居然敢揶揄我,免不了得到我飽以老拳。
他還是想要孩子的,聽完我說想生孩子,他眼下興奮的光芒大大的告訴我這一點。
只不過,那抹光芒在閃爍之後隨即斂去,他又正襟危坐的問了我一個問題。
「妳真的想生嗎?」
「想啊!我一個人在家好無聊。」
「只是因為無聊嗎?如果一個人在家無聊,妳想出去學東西、去工作、和朋友去逛街,我不會阻撓妳。」
「你不是也想嗎?」我生氣了,縱然淚眼婆娑沒什麼說服力。
他開始說起那個四千兩百公克的巨嬰,原來那名女性朋友的經驗不僅嚇到我,也嚇到他了。
他不希望我生孩子還要受極大的痛苦,什麼剖腹產、自然產,他一點概念也沒有,只知道一定會很痛,他明白我怕痛,所以他捨棄了生孩子的想法。
「我不管,我要生。」明了了他的想法後,我更希望替他生一個孩子,身體裡流著我和他血液的孩子。
「那就生吧!」他悄悄的在我耳邊說了一句令我臉紅的話。
「你這麼有精力,不是上班很累嗎?」
我狐疑他話裡的真實性。
經他解釋,我才恍然大悟,就算工作累,他偶爾也有慾望,有時晚上摟著我,又看我睡得香甜,這種看得到吃不到的痛苦,他只能鬱鬱的悶在自己心裡,
面對他的心意,我,真的無言了。
在我像兩顆水蜜桃的雙眼略為消腫後,他催我換衣服,帶我出門。
已經好久沒和他一起出遊了,在兩人間的冷淡破冰後,坐在他身邊竟也給我當初戀愛的感覺。
我凝望著他專心駕駛的側臉,將他的動作姿態深深刻在心裡,因為我差點忘了,我和他之間還橫著一個問題,那張離婚協議書。
我要一輩子記住他的模樣,如果他最後仍是簽了名,可是,他應該不會簽吧!
否則,他何必和我討論生孩子的事。
「到了。」他停車,我也隨之下車。
海風迎面吹來,是淡水。
他也記得這個地方,這個我們記憶珍藏的地方。
「我一直想帶妳來,可是妳假日都和朋友出門,我只好蒙著棉被在家睡覺。」他如此說道。
這是個什麼烏龍呢?
我體諒他工作累,他體諒我和朋友出門,就這樣我們錯過了,一次又一次的相伴。
「你以後想幹什麼,可以直接說。」我惱火的盯著他。
「妳也是。」他正經八百的回視我,言下之意是要我別五十步笑百步。
說來也好笑,我們一直認為自己是在為對方著想,以自己的方式去體貼對方,這種自以為是卻導致了無數個陰錯陽差,一直到我開始懷疑自己不愛他,他也不愛我了,才驚覺這份愛並不是消逝,而是溶入了生活之中,自然的讓人忘了它的存在。
愛情的表現,可以是黏膩、親熱、奉獻、祝福,甚至是退讓,每個人的方式不同,會導致的結果各異。
我的方式是盲目的付出,他的方式是全然的關懷,乍看之下兩個人都沒錯,可是無論什麼方式,中間少了一種叫「溝通」的元素,就容易導致裂痕。
我們的婚姻,就是建築在這種缺乏溝通的空中樓閣之上,嫁給這個男人五年了,我以為我漸漸的不愛他,但只是一番簡單的剖白心意,我對他所有的愛再度復活,甚而轉濃。
女人會因男人長久的冷落而對愛情失望,也可以因男人一句話又對愛情充滿希望,
我不想和他離婚,一點兒也不想,當初硬著頭皮簽下名,或許只是賭氣,只是要他正眼看看我。
可是 ……
「那、那張離婚協議書……」我要收回來。
「在公司裡。」他好整以暇,「公司的碎紙機裡。」
這個意思是…?
「妳想離婚,等我成為亡夫時再說吧!」
我估量不出他說這句話,是不是在開玩笑,不過他又騙到我的淚水。
他真的很愛我,即使他沒有說過,我想如果我堅持離婚,他會放我走的,他捨不得見我難過,就像他見我掉淚又趕快摟住我一樣。
倘若,是他想離婚呢?
恕我自私,我是堅決不會放的,除非等我變成亡妻,同樣因為他捨不得見我難過,我自信可以留住他。
「淡水整個都變了,我都快不認識了。」
哄完了我,他連忙帶開話題。
「我來過,我知道有什麼景點。」
「那這次就要靠妳帶路囉!」
是啊!我們可以開創新的回憶,只要有我也有他,什麼時間地點都不成問題。
結婚五年,我又發現了一次愛情